1.
知道团体治疗吗？就是一群有着同样问题的人聚在一起，互诉衷肠，互帮互助。
在哥哥失踪后，我加入了一个心理创伤互助小组，每周至少参加一次聚会。
在几位治疗师的主持下，大家轮流讲述自己遭受的不幸和痛苦。我惊讶地发现，原来有这么多人像我一样——亲友下落不明，生死未卜，可警署却拒绝受理失踪案。
诉完苦后大哭一场，心情就没那么沉重了。
我开始迷上这种感觉，参加聚会的频率越来越高，后来几乎每天都会准时到场。
某天，主持人问了一句：“大家认为造成这些苦难的原因是什么？”
我们面面相觑，不解其意。
突然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：“是神裔家族！他们和那些饭桶官僚勾结起来迫害我们！”
他说了大多数人不敢说的话，宛如一道惊雷，炸响了整个会场。众人哗然失色。
接着，那人慷慨陈词，痛诉神部氏的种种罪状，把蝉隐町苛刻的规矩、频发的失踪事件、严重的贫富分化都归结于那个名门望族。
“他说得对！”人们议论纷纷，点头称是。
从此，小组聚会变成了仇恨大会，如同《1984》里的“两分钟仇恨”和“仇恨周”一样疯狂。
只不过，我们的仇恨对象不是“果尔德施坦因”，而是被我们误以为是“老大哥”的神裔大人。
后来我才知道，那几个治疗师是弑神者组织的干事。他们用这样的手段来吸纳新人，培养狂热的追随者。
在日复一日的洗脑下，我愈发痛恨那个并不存在的疯子神裔，脑子一热就绑架了“他”的“未婚妻”。
2.
在叶岛，社会地位最高的是神裔家族，其次是岛外派驻的公职人员。其中，公职人员按照组织机构、岗位职责、职务层次，又划分为三六九等。
这类群体相当于印度种姓制度中的婆罗门和刹帝利。
稍微过得普通一点的 是北海道拓荒团的后代，比如说我们家。虽然开拓者里除了士族、平民之外，还有被剥夺了政治权利的囚犯，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和族人，所以在镇上安居乐业是没问题的。
再次一等的，是受到先代宫司资助，或是愿意接受主流文化、在镇上定居的和族部落民、阿伊努人、外裔以及混血儿，比如朴家和端木家。
虽然他们偶尔会被无礼的家伙蔑称为贱民、虾夷、Chon、Shina、露助、杂种，但由于做事踏实勤奋，还是可以赢得大众的尊敬和信任的。
这类群体相当于朝鲜王朝身份制度下，通过科举杂科升为“中人”的白丁和贱民。
最不受待见的是出身于内环的人。我不清楚那些村民为什么会被圈禁在围墙内，只知道有人说他们肮脏卑贱，不服教化，所以受到了神的惩罚，世世代代都要住在那里，看守树林深处的罗刹鬼。
直到我6岁那年，镇上的学校才开始面向内环招生。
就在那时，我认识了冬姬。
呃……她的本名应该叫神部爱理？但当时大家都不知道她是宫司的亲生女儿，以为她是来自内环的高丽人。
她长相标致，性格温顺，聪明懂事，所以我们家都很喜欢她。我和她自然而然就成了好朋友。
虽然叶岛的种族隔离没有成文，但“隐形”不代表不存在。就算向边缘群体推出优待政策，也不可能在短期内消除歧视现象。
孩子的恶比成年人更纯粹、更赤裸裸。很不幸，冬姬成了校园暴力的受害者。
我性子烈，长得也比许多男生高，还担任了班长兼体育委员。所以在我的眼皮底下，那些家伙不敢轻举妄动。
但是，当我被老师叫去帮忙或者参加田径训练时，那群人就开始作妖了。
他们往冬姬的抽屉里塞垃圾，偷偷将虫子放入她的衣服后领，揪住她的头发朝墙上撞，甚至把她捆起来用教鞭抽打。还好有同学跑来操场找我，我这才反应过来，冲到现场赶跑霸凌者。
最严重的一次是，有几个人把冬姬拖到天台，作势要把她推下去。
小孩子下手总是没轻没重的。要不是有个校工刚好要上来锁门，及时制止他们的恶行，后果将不堪设想。
我把冬姬带到保健室，替她处理鲜血淋漓的伤口。
“哇，看起来好严重！痛的话一定要喊出声哦！”
她说了声谢谢后，只是抿紧双唇，没有流下一滴眼泪。
“冬姬太瘦弱了，要多吃饭多锻炼，才不会被坏蛋欺负哦！还有，别人打你，你应该狠狠反击，不然那群欺软怕硬的家伙是不会住手的。”
“我不可以还手，会被勒令退学的……”她摇了摇头，用磕磕巴巴的日语答道，“高丽村的乡亲们也会失望的……”
“那我们以后不要分开行动，好吗？”
她迟疑了一下，没有回应。
“怎么了？”
她垂下眼眸，轻声说：“纱夏和我还是保持距离为好……”
“为什么啊，我们不是朋友吗？”
“挨得太近，纱夏会被连累的。”
“也不用挨得多近啊！比如说，我去老师办公室跑腿的时候，你可以假装有问题要请教老师，走在我前面。我在操场上跑步的时候，你可以在附近的树荫下看书。出了校门，我们爱咋样就咋样，那群人又管不着。”
“也是……”
“冬姬成绩这么好，回到家里一定要辅导我做作业哦！”
“那好吧。”她微微一笑，不再拒绝。
3.
就这样，我们共同度过了六年时光。
直到某一天，冬姬突然不辞而别，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。
我问老师怎么回事，他们全都保持沉默。而同学们早已把她当成透明人，不知道也不关心她的去向。
踏进家门，我看到父母和哥哥闷闷不乐，便不停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。
哥哥红着眼睛，吞吞吐吐：“冬姬她……被宫司大人接走了。”
“可是，冬姬有爸妈呀！宫司大人不是只收留孤儿吗？”
“她被宫司大人看中了，说是要许配给神裔。”说罢，母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。
“开玩笑吧！那可是个神经病诶，凭什么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，父亲就赶紧捂住我的嘴，厉声警告：“别乱说话！”
也许，从那时起，我就厌恶神裔家族了吧。
后来，我发现冬姬总是昼伏夜出，便特意在晚上出门等她。可她只是面无表情地与我擦身而过，一言不发。
有一次，我实在忍不住了，跳出来拦住她打了声招呼，得到的只是一句冰冷的回应——
“不想丧命的话就马上回去。”
我以为她背叛了友情，却不知道这是一种保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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